奎木狼氣得雙眼充血:「那怎麼辦?我媳婦硬生生被他們弄沒了,難道還讓我挨罰嗎?」 昴日星官深深「喔」了一聲:「玄奘變虎,是為了拽你下水;觀音徵調,是為了拖延時辰;猴子現身,是為了留下嫂子;最後再是李老仙上天,壓實咱們的罪過——這一環扣一環的,早早就算計好了,逃不掉的。」
「可我不明白,到底為什麼啊!明明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。」 奎宿抓著頭皮,百思不得其解。昴宿勸道:「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了,我去跟他討個饒,你認個慫,趕快把這事揭過算了。」 他見奎宿低頭不語,便走到李長庚面前,苦笑起來:「老李你真是好手段。我們兄弟認栽,您給劃個道兒吧。」
李長庚咳了一聲:「奎木狼調戲侍女,此是一罪;強搶民女,此是二罪;擅離職守,私自下凡,此是三罪。我會稟明神君,罰他去給太上老君燒火,如何?」 奎宿一怔,這燒火可不是好差事,苦累煙熏不說,傳出去也傷顏面。他剛要張嘴,旁邊昴宿卻一扯他尾巴,示意他趕緊答應。
燒火再苦,畢竟只屬於勞役,比起上斬仙台或者挨仙錘可好多了。太白金星到底還是放了咱們一馬,還不見好就收?
奎宿知機,趕緊低頭認慫,說我願認罰,認罰……
「大士你覺得如何?」 李長庚轉頭問觀音。
觀音「嘖」了一聲,一臉不滿足,但也只能無奈地點點頭。這懲戒太輕了,可她也明白,對天庭的很多神仙來說,強搶凡女並不是什麼大事,擅離職守的罪名反而還大一些。李長庚回天庭這一番運作,極盡巧妙,最多也只能爭取到這樣的懲戒。
「百花羞,你覺得呢?」 沙僧問。
百花羞沉默不語,半晌只微微點了一下頭。昴宿和奎宿各自一拱手,互相攙扶著灰溜溜地上天領罰去了。待得奎宿的身影消失在天際,她整個人突然癱軟在地上。
十三年了,直到此刻,束縛她身體多年的桎梏方才消失。
李長庚挺高興。這趟意外的衝突,總算有意外的收穫。他先前借調了兜率宮的金銀兩個童子下凡,如今把奎木狼罰過去,老君的人情就抵消了。
他對觀音道:「這一次寶象國,屬於咱們計劃外的,可得好好申報幾次劫難,不然太虧了。」 觀音屈指算了算,惡狠狠道:「黑松林失散二十一難、捎書二十二難、金鑾殿變虎二十三難……哼,這次得好好賺它一把,不然難消我心頭之恨。」
這一把,就把白虎嶺的損失找補回來了,兩個人都是喜氣洋洋。
「那這次揭帖怎麼寫?」 李長庚又問。這次的劫難是觀音力主介入,所以還是交給她來決定比較好。
「照實寫!」 觀音毫不猶豫地道,「就說取經隊伍弘揚正氣,救苦救難,懲戒了天界私自下凡的神官,解救了被拐賣女子,怎麼狠怎麼說。這是正理,誰來也挑不出毛病。」
「好,好。」 李長庚忽然又感慨,「這次若非玄奘捨身化虎,也留不住那奎宿。一個凡人,甘願如此犧牲,幾可以與佛祖捨身飼鷹暗合,值得重點渲染一下——他現在怎麼樣了?」
「還在館驛里休息呢。他一個肉身凡胎,變成老虎太勉強了,元氣大傷,得調養一陣了。」 觀音回答,「我沒想到,他對百花羞這件事,居然這麼用心。」
「是啊,我也沒想到。」 李長庚也一臉不可思議。原本他以為玄奘就是個傲慢和尚,倚仗金蟬子的身份目高於頂,沒想到還挺有血性。
「對真有能力的人來說,額外照顧反而是一種侮辱。」 觀音看看他,忽然笑起來:「老李,你這次為了個不相干的女子,得罪了星宿府,是不是有點後悔?」
「嗨,我在啟明殿謹小慎微了幾千年,難得陪你們瘋一次,也沒什麼不好。再說了,我也想明白了,誰能做到人人都不得罪?至少得守住正理!」
豬八戒在一旁忽然問道:「那倆娃娃怎麼辦?」 觀音和李長庚這才想起來,還有兩個遺留問題在這裡。沙僧看向百花羞:「你想如何?」 百花羞決絕道:「我不想再見到它們了。」 豬八戒看了沙僧一眼,說那我把這兩個孽障慣死?
百花羞臉色變了變,終究沒吭聲,就連沙僧也把目光垂下去,有些不知所措。
李長庚站出來打了個圓場:「這樣好了,大士你在揭帖里多寫一句,就說倆孩子都讓八戒慣死,徹底斷了奎木狼的念想,也與百花羞再無任何關係。回頭把孩子送遠點……嗯,就送南極仙翁那裡,洗去記憶做個供奉童子,從此永絕後患。」
大家都說這個辦法好。觀音大袖一擺,把兩個娃娃收走。李長庚看看孫悟空站在旁邊,依舊誰也不搭理,過去拱手道:「大聖,多謝從花果山銷假回來,有勞你了。」
「別誤會,我不是為了行俠仗義,我只是跟奎宿和昴宿有私仇。」 孫悟空冷冷道。
李長庚心中微微一動,面上卻道:「無論如何,寶象國這一劫,若非大家同心協力,不能救出她來。」
孫悟空譏諷道:「哼,若非這一劫是真劫,我才懶得回來。這一路陪你們演得還少嗎?」 說完自顧駕起雲頭走了。
李長庚知道他脾氣,也不深問,帶上眾人一起返回寶象國。百花羞徑直回了王宮,與父母抱頭痛哭不提。他們回了驛館,去探望玄奘。
玄奘臉色依舊蒼白,肉身變虎這事確實很傷。但他頗為興奮,追著問前方情況,得知處理結果後,不由嘆道:「還是罰輕了,只是燒火就搪塞過去了?」 觀音道:「我意亦難平,所幸至少救出了百花羞,不算白跑一趟。」
玄奘雙眸閃動:「倘若我們不路過寶象國,百花羞的下場會是如何?就算這次救下百花羞,取經路外,又有多少百花羞沒遇到?」 觀音被這麼一問,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。玄奘道:「我知道佛祖是好意,派兩位來一路護持,確保一路無風無浪地到靈山。可等我到了西天取回經文,成了佛,怕不是每日忙著講經說法,更無暇看顧這些了吧?」
觀音一聽,話頭不對,這是不打算去西天了?李長庚趕緊過來打圓場:「今天不說這個,我推了國王的宴請,包了一桌素齋,自己人關起門好好吃一頓。」
以往取經隊伍與護法是盡量不接觸的,不過這次寶象國大家齊心協力,一起吃頓慶功宴也屬正常。李長庚說這次算工作餐,雖然有些超標,多寫幾個人名就把人均攤下來了。
這場素宴氣氛其實不算熱烈。沙僧故意與八戒隔開坐,不時冷眼瞪過去。孫悟空坐在兩個師弟之間,一臉淡漠地嚼著茴香豆。玄奘身上有傷,手臂運轉不便,只用一邊的手夾菜,連累旁邊的觀音也只能矜持地坐著,手指不斷摩挲那個斷茬的玉凈瓶。
李長庚一見氣氛有點冷,決定先提一個,他舉起酒杯,朗聲道:「今日諸位秉持正理,勠力同心,老夫忽然心有所感,口佔一絕,權且為……」
眾人不約而同舉起酒杯,不待老神仙吟出,咕咚咕咚都喝下去,然後推杯換盞,紛紛再續,李長庚終究沒找到一個插嘴的機會。
素齋散了以後,微微有些醉意的李長庚一拍沙僧肩膀:「對了,沙悟凈你來一下。我問你個事情。」沙僧楞了一下,老老實實跟他去了驛館外頭。
「玄奘失陷黑松林的時候,你是不是和豬悟能在打架?」 李長庚開門見山。
「是。」 沙僧挺光棍的,坦然承認。
當初玄奘誤入黑松林,被黃袍怪所擒,兩個弟子對外解釋是因為去討齋飯,失了照顧。但李長庚是何等眼光,一眼就看出問題。
「為什麼打架?」
沙僧緩緩抬起頭,雙眼古井無波:「因為我問起他,可曾對當年廣寒宮之事有所悔悟。那豬卻嘴硬,說他已遭貶謫,恩怨兩清,誰也不欠誰了。我氣不過,就跟他打了一架。」
「所以你還真是廣寒宮那邊的根腳?」 李長庚點頭。
「不錯,我為了受辱的嫦娥仙子,前來阻豬悟能的仙途。」 沙僧說得毫不避諱。李長庚眯起眼睛,重新打量眼前的沙僧,捲簾果然只是個化名而已。
「你知不知道,豬八戒是玉帝的安排?」
「知道。」 沙僧坦然道,「那又如何?我是為嫦娥仙子的清名而來,甘願承擔任何代價。」
好傢夥,不知嫦娥給了他什麼承諾,值得如此賣命。李長庚暗暗盤算,這傢伙的腦子有點一根筋,只認準死理,只有找對了口徑,才能拿捏住。
「那你們在黑松林那一仗,怎麼不打了?」
「因為玄奘被擒了啊。我們都知道這不在渡劫之內,所以另約再戰,先去救人。」 沙僧說到這裡,面容微微露出困惑,「接著就趕上百花羞的事,我本以為他與奎木狼是一丘之貉,沒想到那頭豬還挺賣力。」
「所以你看,他確實已有所悔悟,又已為當年付出了代價,何必死死追究不放呢?」 李長庚試探道。
「一碼歸一碼。除非他承諾絕不回歸天庭,否則沒得商量。」 沙僧的態度很堅決。
李長庚奇道:「你既然一心要阻他的仙途,就該隱忍不發,暗中搜集豬八戒的罪狀才是。怎麼還主動跳出來?我看你打起奎宿,比寶象國主都積極,不知道還以為百花羞是你女兒呢。」
沙僧雙腮鼓了一鼓:「我,我沒忍住。」
「哈?」
「我一看到百花羞,就忍不住想到嫦娥。如果當年天蓬得逞,嫦娥會不會也是同樣下場?然後……然後我就忍不住怒意勃發,就要跟奎宿干。」
李長庚「嘖」了一聲,這傢伙心性太差,真是個不合格的間諜。沙僧又道:「所以廣寒宮的公道,我必須得討回,否則嫦娥也不過是另一個百花羞罷了。」
李長庚無奈地拍拍腦門,轉了一圈,又回到原地了。沙僧這種一根筋最難打發。他只得道:「如果解決了豬八戒的問題,是不是你就自願離開取經隊伍?」
「當然。」
「即使你知道,未來到了西天,取經人員會有功果可以拿,也不後悔?」
「我不關心那個。」
「行。」 李長庚點點頭,「你先不要找豬悟能的麻煩,等我來安排。」
沙僧鞠了一躬,轉身離開。李長庚嘆了口氣,沙僧鐵了心要搞掉豬八戒,否則不離開。豬八戒如果離開,又沒法跟玉帝交代。這取經隊伍的人事太敏感了,每一次變動,都牽扯著無數因果。
「看來要解開這個結,還得從根兒上解決啊。」
李長庚一路沉思著回到驛館,對觀音道:「大士,我告個假。」 觀音一怔:「下一難平頂山,不是你一手安排的么?你怎麼還走了?」
李長庚笑道:「我的報銷積了太久沒報,再不做,趙公明的黑虎該來撓我了。」 他不好明說,但觀音一定明白。果然,觀音一聽這話,登時不追問了。靈山那邊風起雲湧,天庭這邊也是暗流涌動,他們倆誰都不輕鬆。觀音叮囑道:「玄奘還要休養一陣,老李你記得在烏雞國之前回來就行。」
李長庚叫了推雲童子,朝著天庭飛去。推雲童子問去哪兒?李長庚長嘆一聲:「自然是廣寒宮。」